“你說什麽？”

寧長悠直接失手打翻茶盞，茶水頓時流了滿桌。

秦小姐見狀連忙換來遠遠坐在門外的婢女，她將寧長悠扶起來走到一邊，由著婢女將這裏收拾幹凈。

“嫃嫃，有些話可不能亂說。”

寧長悠皺眉，四下看了一圈，阿懶正指揮者婢女擦案幾，聞言知道是有事，一揮手，將擦了一半的人揮退下去。

秦小姐看見寧長悠主仆如臨大敵的樣子，心中想笑，臉上卻是很理解。

“其實這有什麽大不了的，難道不應該是一開始就預見的事情嗎？”

高後在高皇帝還在的時候，就敢殺功臣，如今更是直接臨朝稱制，那接下來就算有任何改弦易張的舉動，也不足為奇。

“可是當年高皇帝和功臣們盟誓呢，再說如今藩王裏勢力強的不是沒有，她就算有心也不應該兵行險招。”

寧長悠皺眉，他的身份，聽說和接觸了太多旁人不知道的事，而憑著他對高後的了解，他覺得高後絕對不會是一個沖動的人。

秦小姐笑著寬慰他。

“你別慌，畢竟這也只是我的猜測，你可以先聽聽看有沒有道理，才往心裏去。”

寧長悠知道秦小姐說的沒錯，就算過去他也只是個閑人，更何況如今？如今他的身份，只怕比過去還要是個閑人。

“私心誰都有，她也不例外。只不過以前長治皇帝還在，她就算有私心，也會藏在心底。畢竟長治皇帝是她的兒子，身上流著她周家的血，只要江山不變，周家就會長治久安。”

當然這是在周家不生出異心的情況下，這種例子前朝很多，大部分開國功臣中的外戚，最後就算朝局再動蕩，也能夠在朝中站穩腳跟，那是因為祖輩的功勳不可被否認，和皇室之間的倫常不能被否定。

“這也是高後要給長治皇帝娶這樣一個妻子的原因吧。她所有的私心，不過是為了家族的榮譽，一旦她的私心得到滿足，她並沒有什麽野心。”

秦小姐含笑說道，對於這一點她很有把握。

高後若是一個有野心的人，當初也就不會用那樣的辦法去想辦法保住寧長悠的命。

“可是現在長治皇帝不在了。”

寧長悠說道。

秦小姐點了點頭。

“所以她擔心了。她可以把持朝政，在有生之年保住周家的榮華富貴，但是在她百年之後，周家該走向何方呢？周家可沒有能用的人。”

秦小姐說著，笑了一下，等著寧長悠自己去想通。

“這大概就是輪回，又或者說是定數吧。高皇帝龍馬一生，英明一世，他的兒子裏，除了代王，其他的人確實不太像他。”

寧長悠不否認，別說他的堂兄弟們，就說和他的幾位大伯，甚至包括他父親，在文治武功上，都不如高皇帝。

“他們都說世家培養一個人才是要傾盡全族之力的，那培養一個梟雄也是。”

這培養也許不是培養，而是被侵占。

因果是有定數的，每一代人的總體能力是相等的，只不過亂世出梟雄，這些梟雄之所以沒有被埋沒，除了本身的能力之外，還有機遇在其中。

“我想著大概接下來這很多年，也見不到這樣的人才了。”

寧長悠默然，話題扯的有點遠，但是他已經明白秦小姐的意思。

高後本家人之後，她的四個親侄子，雖然和普通人比起來要好太多，但是在卻不至於在這英雄輩出的年代裏面稱雄。

“可是她若是不冒頭，周家如今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。”

秦小姐無奈。

“可是如何能夠不冒頭呢？當年高皇帝立下白馬盟誓之前，不就是因為已經看到了如今的局面？這一切的因，若說真的要追溯，只怕要說到當年高皇帝和我父親對峙之時，架起的那個油鍋吧。”

寧長悠感慨，卻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。

事情有因才有果，若是當年高後沒有意外在秦籍軍中做了二十八個月的人質，也許到如今心思雖然做不到單純，卻可以像長公主生前那樣豁達。

只不過一切都沒有若是可言，高後確實做了二十八個月的人質，人質生涯不但讓她性情大變，更是間接害死了一些人，從而導致天下局勢扭轉。

他的伯父成為了皇帝，而他的意中人成了如今的這般模樣。

他不由自主的伸手，輕輕將秦小姐攬進懷中。

“無妨，不管天下如何，我和你，都會一直如今日這般的模樣。”

秦小姐順從的靠在寧長悠懷中，陪著望著漫天的白雪。

“是啊，別說是她要封王，她就算要稱帝又如何？這江山，最後還是要回到寧姓的手上。”

——

顧長卿黑著臉坐在一旁，張燕咬著嘴唇坐在身邊，視線在顧長卿和蘇璟之間打了幾個來回。

他們原本前幾日就要走，結果碰上高後大赦天下所以耽擱下來。

顧長卿的意思，冬日行路太難，之前他能夠安穩的將寧長悠一行人送到代國，一方面是因為人多，一方面是因為事情迫在眉睫。

如今卻沒必要。

張燕雖然和秦小姐一樣，是一個死人的身份，但是張燕始終是高後的外孫女，怎麽都不用擔心被人追殺。

更何況如今局勢已經塵埃落定，各地藩王看見無利可圖，也都紛紛偃旗息鼓。

那他們就沒有必要趕的那麽急。

只是沒想到，停了這幾天，就聽見這麽一個消息。

“你說，高後到底是怎麽想的？封王？還是封一個死人為王，真當別人是瞎的嗎？”

蘇璟皺了皺眉頭，繼續喝茶。

“我是實在看不下去，她若是走一步算一步，我也就忍了，她如今這樣大張旗鼓的做事，難道你也不會在邊上勸勸嗎？”

這個論調就不太好聽，張燕悄悄拉了拉顧長卿的袖子，顧長卿正在氣頭上，根本就沒給張燕好臉色。

蘇璟見狀，倒是忍不住開口。

“你以為她是誰，她可不是蕭雲燕。”

開口說的，卻是壓根不應該被關註的事。

顧長卿氣急反笑。

“好好好，你不接話，不接話拉倒。”

說罷他轉身，硬扯著將被張燕抓在手中的袖子拽下來，氣呼呼的站起來朝外走。

這是遷怒了。

廳堂裏的局面一時間有些尷尬，張燕不知所措，卻覺得委屈異常，不一會就紅了眼眶。

蘇璟忍不住起身走到張燕身邊坐下，從懷中掏出幹凈的帕子遞過去。

“他不是故意的。”

他說道，旁的卻是一句多餘的也說不出。

張燕順從的接過帕子擦去眼淚，勉強擠出一個笑容。

“小時候你也是這麽安慰我的。”

蘇璟楞了一下，臉上難得露出尷尬的笑容。

顧長卿從小就是這樣的脾氣，一言不合誰的面子都不給，張燕一直都是和事佬的身份，卻每次最終都被弄哭。

“蘇璟哥哥，”張燕重新換了自己的帕子再擦了擦臉，“其實我不懂外祖母為什麽一定要那麽做。”

離了皇宮以後，張燕對高後的稱呼，就變回外祖母，顧長卿曾經私下感慨說，張燕就是一個如此重情重義的人，所以即使高後間接逼死了長公主，她對高後也恨不起來。

蘇璟收回自己的帕子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，只好拿過茶盞，給她倒了杯茶。

張燕溫順的接過茶盞，輕輕抿了一口，眼睛雖然還是紅紅，但是神色間已經看不出剛才的委屈。

“但是我想著，外祖母那麽做，也是因為，她不得不那麽做吧。雖然母親說，外祖母幾乎從來將家事放在國事之外考慮，但是我卻還是覺得，外祖母就是因為太為家裏考慮，才會做出這樣的事。”

蘇璟倒茶的水頓了頓，臉上忽然生出異樣的表情。

他怎麽都沒有想到，到最後，所有跟高後有關的人裏面，竟然是張燕先看透她的良苦用心。

門外顧長卿走進來，走到張燕面前盤腿坐下。

“燕兒，”他說道，“對不起。”

一句對不起為了剛才的沖動魯莽道歉，更是為自己多年來不曾看透她的心思道歉。

張燕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，看看蘇璟，又看看顧長卿。

“你跟我道歉，不如跟蘇璟哥哥道歉，剛才他才被你罵了呢。”

顧長卿瞪眼，讓他跟蘇璟道歉，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
但是這時候他也不好意思再扭頭就走，只好氣呼呼的坐下來。

張燕知道，這就是顧長卿妥協的表現。

她偷笑起身，站到兩個人的面前，最後左右看了一眼，轉身離開。

蘇璟望著離開的嬌俏身影，終於開口。

“她就算不那麽做，你覺得就曾經做過的事來看，未來的結果能有什麽不一樣的？”

顧長卿默然。

而此時身在皇宮中的高後，面對駱彬，卻是怎麽也沒有想到，宮墻之外，自己唯一的外孫女，竟然會是唯一一個看出和理解她的人。

她這時候的心思，完全集中在另一件事上。

今早的時候，她宣布封自己去世多年的哥哥為王，朝中大臣們雖然沒有立刻出聲反對，還是有部分人臉上露出憤慨之色。

這還是她在提前暗示蘇璟將消息散布出去以後的結果。

她能想象的出來，若是她是突然宣布這樣的一個消息，那些大臣們目瞪口呆的樣子。

其實那又怎麽樣呢？說到底，不過一個死人而已。

給一個死人封王，他們又有什麽好說的？

就算有意見，那也該是那些藩王有意見。

“當初秦嫃嫃留下削藩的說法，你覺得怎麽樣？”

她問道，臉色沈沈。

駱彬沈吟片刻。

“可行。”

高後點了點頭。

“我也覺得可行。過去我覺得時間不成熟，如今，我看時機差不多了。”

說著，門外有一個宮婢匆匆來報。

“高後，周冉小姐求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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